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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定远营到孪井滩丨黄河行

我在贺兰山西麓的巴彦浩特住得时间最长。这里过去叫定远营,名字有些来头,据说是岳飞后人陕甘总督岳钟琪,在清朝时参与修建的一座边塞小城,一开始是军事要塞。那一带水土甘美,可牧可种,贺兰山里松满眼,戈壁滩里产红盐,西接河西走廊兼通哈密,北控两狼山,附近有大大小小的山口。在这里建造营盘,再理想不过了。取名定远,也许来自汉代班超曾被封为定远侯的典故。

这里又是与古丝路相关联的重要节点,同时也是进藏出藏的要道。雍正初年,青海地区曾经发生过罗卜藏丹津叛乱事件,已经开始在阿拉善游牧的固始汗后代和罗理嫡传的阿宝王,在平定青海叛乱中立有赫赫战功,阿宝也就被封为阿拉善第一代多罗郡王。和罗理从世系上讲,是成吉思汗二弟哈布图哈萨尔的后代,王府建在这座军事要塞里,王府和营寨也就合二为一了。这里留有“先有定远营,后有巴彦浩特”的说法。

定远营包括整个阿拉善旗,历史建制很特别,在清代是理藩院直辖的特别旗。至于定远营所在的巴彦浩特镇,则是随着民间贸易的扩大而扩展的。有意思的是,这王城外也有三道桥,头道桥是护城河,接下来就二道桥和三道桥,河沟两边有居民的住家和店铺。我刚来时,这里的餐馆很少,只有卖臊子面和凉面的两家国营食堂。现在当然完全不一样了,想吃什么就有什么,阿拉善成了贺兰山西部的草原都市。

内蒙古阿拉善左旗巴彦浩特一佛塔。(视觉中国)

巴彦浩特“塞外小北京”的说法,也不完全是自诩。因为阿宝和他的福晋在北京也有王府,建筑上尽量向京城看齐,有王府、有家庙、有后花园、有标准的四合院,还有贵族们出进居住的胡同和后面的营盘山,甚至城郊还种植了北京移来的水蜜桃和蜜杏树,成为戈壁滩上最早的园艺场。此外,还有被人称为老陵滩的王陵。在人们的印象里,蒙古人向来实行不留痕迹的土葬,但阿拉善王的葬仪同于清室,在贺兰山下建立了祖茔,很像是清东陵的小翻版。

我曾经进过王爷府的家庙延福寺,也是前面说到的青年豪比斯带我去的,他说那里的小活佛与他同岁。牧民对小活佛的敬意还在,他没有多少佛事可做,到庙里不时地照看一下,也是一个习惯。寺里的主建筑并没有被破坏掉,但无人照料,一些康熙乾隆年间的青花瓷器碎落一地,也无心去收拾,那时并不知道这些瓷器后来的身价。王府花园早被一家地毯厂占据了,厂区里只看到一方开着野花的花池子,那是旧物。

定远营南城门那时还在,门楼坍塌了,但白黏土夯出的城墙,还比较完整。大约是我到那里的第二年,不知是谁的主意,嫌定远营的城门碍路,一夜之间就拆了,开了一条过卡车的沙石路,要不是细心看,谁也看不出这里曾经有一座定远城门。

王府城里的胡同还保留着,院落里还住着人。这一次回去,定远城门重建了,桥也翻修了,三座桥旁边是一家挨着一家的店铺,定远营不再是我印象里的定远营,甚至出现一个未曾想到的定远营。

城门修好了,王府也腾退复修,以前冷清得有些瘆人的营盘山,成了绿树环绕的大公园和游艺场。但最令人惊异的是老陵滩四周的变化,那里原有一条乱石横走的大石沟,但新楼和新的环城公路向着昔日哈拉乌林管所的方向延伸,两边是草原和花塬。熟悉的白云依然从山里流出来又流回去。

红崖山水库。(视觉中国)

但我没有忘记的,仍然是那个“涝坝”和那股山泉水。有“涝坝”就会有一片小绿洲,从银川一路延伸的公路边,就有一个腰坝滩。腰坝就是道路中间的“涝坝”,腰坝滩是当时那里最大的绿洲,有二三百亩地,后来成为了路标,但现在它的南面、北面和西面,比它大的绿洲多了去了。老朋友们说,你要看新的更大的绿洲就去孪井滩,那里现在是腾格里最南面的生态试验区。

孪井滩离中卫黄河边不远,在头道湖的南边。头道湖临近中卫,从上世纪开始,那里依托中卫的引黄干渠,进行了农牧业开发试验。这里离黄河很近,可以种树种草,发展沙产业,优化沙漠铁路的交通环境。

孪井滩,是因有孪生双井而得名还是“乱井”的变音,谁也不会去深究,但这里地下水位高,是毫无疑问的。在这里进行开发试验,有一定地理区位优势。那里原来就有一个面积不小的头道湖林场,如今的树林更密更绿了。在中卫逗留的时候去看过,小镇变了模样,新修的林荫道也气派。草浪起伏,最多的是绿色的“苦豆子”、开始泛黄的玉米和紫红花穗的红柳。方格种草障里的“锦鸡儿”花,也很亮眼。

有没有其它感怀,那就看你怎么去看了。人的审美也好生奇妙,有一半是自己的,另一半却是别处借来的。谁不喜欢绿的草红的花,但喜欢是喜欢,能不能持续地喜欢,却要有理性判断和合理决策。在这里听说,孪井滩的开发也有自己的瓶颈。比如如何进一步形成新的农牧产业格局,取决于它与黄河水的供求关系。他们提出的最新思路是,一要调整种植结构,重点发展棉花、油葵和优质牧草产业,二要加强普及节水灌溉技术。他们对孪井滩的未来有更长远的打算。沙漠农牧业开发有前景,但更要紧的是如何持续。沙漠有自身的成因和发展历史,一旦形成之后,又成为自然生命系统的一部分,你可以让它改变容颜,出现更大的绿洲,但沙漠并不会彻底消失,除非发生巨大的地理生态改变。

抵达民勤县境内的黄河水。郎兵兵摄(新华社)

在孪井滩,有人说起过腾格里沙漠西头的红崖山水库。那里的水引自黄河,曾被称作是“逆天工程”,但后来水面有些缩小,因为目前黄河水的绝对数量导致陆续补给是个大问题,水库蒸发量大于来水量,能不能一直润泽民勤的农田和农庄,还有不确定性。据有关专家统计,黄河的地表水开发利用率已经超过80%,但全国有数十个规模城市和几百个县区需要她直接哺育,她老人家能一个不落地顾过来吗?

民勤是河西走廊濒临沙漠的一个绿洲,有石羊河水流过,但因人口密集、水源不足,加上巴丹吉林沙漠的推移,它一直面对严酷的自然挑战。黄河母亲希望她的儿女都能吸吮到她的乳汁,但够吃吗?在历史上,民勤就是挂在巴丹吉林沙漠边上的屯垦区,依靠祁连山流来的石羊河生存发展。在黄河上游水源没有更多增加的前提下,节约和统筹黄河水资源是根本。

民勤人看到的希望是按照中卫人创造的草障“魔方”,与沙酣战。大大小小的沙生植物带护卫着农田,为沙生产业乃至沙生农业的发展廓清道路。他们会有自己的未来,但要付出更艰辛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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