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之城节能困局 考核指标突变乱节奏

    还有不到半个月，李大争和同事们上百天的会战就要结束了。作为唐山市发改委资源节约和环境保护处的处长，他和同事们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保证唐山市能够完成将要过去的“十一五”所制定的节能减排目标。
　　
　　单位GDP用电量，这是国家最终核算各地节能减排指标完成与否的硬性指标，这一指标在今年年中的突然施行，使得很多地方措手不及。
　　
　　考核指标突变乱了节奏
　　
　　导致全国各地此起彼伏拉闸限电的直接原因可以上溯到今年上半年。
　　
　　4月28日，国务院常务会议明确指出：“十一五”前四年，全国单位国内生产总值能耗累计下降14.38%，但与“十一五”降低20%左右的目标仍有较大差距。
　　
　　河北省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上半年全省万元GDP能耗虽然同比降低1.35％，但是，对照“十一五”的总目标，下半年万元GDP能耗需要下降2.65％才能完成任务，降幅是上半年的近2倍。河北省的四个能耗大市和三个污染排放大市中，唐山均在列，其压力可想而知。
　　
　　更要命的是，国家统计局随后改变了节能减排的考核方法，把单位GDP用电量作为硬性考核指标。要求实现用电量增幅与GDP增幅保持基本稳定。“省统计局根据这个方法给唐山做了详细的测算，要求唐山今年的GDP增长要保持13%以上，而用电量增长不能超过16.3%。”唐山市发改委资源节约和环境保护处副处长路亚男告诉《中国经营报》记者。
　　
　　这样的标准转变使得很多地方措手不及。因为原来“十一五”规划中并没有电耗这一项。“原来可以采取一系列措施来达到指标要求，是有一个边缘量的，”唐山政府某官员说，“但是现在没有了任何余地。”用电量根本做不了假，唐山的节能减排压力无疑更大了。
　　
　　“其实，唐山在河北省动员全省大会战之前就已经给各区县做了下半年的动员和部署。”路亚男告诉记者。而当用电量成为最硬性的指标之后，他们就逐月分解了各个区县以及重点企业的用电额度和产能限制，也明确了完不成的问责制度。
　　
　　对于这种最后阶段采取限产限电冲刺的情况，唐山市发改委等部门也没有想到。纵观“十一五”期间的情况，虽然在2006年、2007年唐山均没有完成当年的节能减排指标，但从2008年开始，节能减排的步伐明显加快，当年的目标是实现4.6%，结果完成了6.2%；到了2009年，目标是降低5%，完成了5.21%。“到2009年，算是把以前的欠账补上了。”路亚男告诉记者。
　　
　　本来2010年只需将单位GDP降低3.24%，唐山就能够完成“十一五”总体降低20%的目标，而河北省年初为唐山确定的目标是降低4%。但是让人想不到的是，一季度的单位能耗不但没有降，反而上升了5.8%。“虽然后来二季度通过采取措施调平了，但仍然达不到4%，到了10份，省里也调低目标到了3.5%。”路亚男说。这期间用电量考核指标的确定无疑让唐山这个钢铁之城雪上加霜。
　　
　　限产是完成任务的唯一方法
　　
　　据李大争介绍，即使不用用电量来考核，很多地方在完成节能减排方面的压力也很大。由于和“十一五”制定的目标相差太大，唐山所在的河北省在9月1日就向各个地区下达了“节能减排会战月”的号召，而唐山市在上半年通报的各地区节能减排完成情况中，曾两次被河北省黄牌警示。
　　
　　“由于唐山的产业以钢铁、焦炭等重工业为主，所以要想完成节能减排的指标，限制这些行业企业的产量和能耗是最有效的办法。”路亚男对记者说。
　　
　　“现在，虽然钢铁市场并不太好，一吨钢挣不了多少钱，但是和停产停电比起来，我们还是希望能够生产，”丰润区一家民营钢铁企业的负责人对记者说，“那样，至少我们还能够维持其他的成本。”
　　
　　但迫于考核压力，唐山市决定在这最后的几个月里，将之前所有的欠账都依靠钢铁业以及焦炭业这些用电大户的限产来实现。唐山市节能减排领导小组办公室还具体制订了钢铁、焦炭等高耗能、高污染行业产品产量控制计划。得到市政府同意之后，9月6日下达给了各区县以及56家辖区主要的企业，其中包括30家钢铁企业和26家焦化企业，要求企业严格按此计划组织安排生产，确保产量在计划之内。市节能减排督导组会督导企业按照控制计划组织安排生产，对超计划生产的企业及时预警，必要时采取断电断水等强制措施，确保产量控制计划实施，以期实现用电量、钢铁产量和焦炭产量“三不增”。
　　
　　各个大型企业自然是其更为看重的限产主力，包括首钢京唐钢铁联合有限责任公司、首钢迁安钢铁有限责任公司、唐山松汀钢铁有限公司、唐山钢铁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唐山不锈钢有限责任公司、津西钢铁集团等重点钢铁企业均在其中。控制计划表细化到9月到12月期间每个月的产量，以及全年的产量。
　　
　　专门工作小组督促
　　
　　“你赶紧按照分配给你们的12月份的用电量去安排吧，你们县的GDP也没有增加太多，怎么用电量增加得那么多？”12月1日，李大争在接受记者采访的同时还不忘打电话问玉田县相关负责人。
　　
　　虽然有高耗能企业多的“优势”，但要想保证众多的企业能够按照市政府下达的用电指标进行生产，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随着节能形势越来越紧迫，唐山市不得不从各个相关部门抽调92人，组成19个督查组，到各个区县和重点企业进行蹲点督导。“从10月份就下去了，均由副县级干部带队，就住在各个企业。”路亚男告诉记者。
　　
　　要想让炼钢厂的高炉停下来，操作上也并不仅仅是拉闸限电那么简单。“因为炼铁厂正在生产的高炉里都有钢水，如果要停的话，需要提前四五天就和企业打招呼，让他们有时间将高炉里的原料和钢水清空，到了停机的那一天，市里的人和区县里的人共同到场，和厂里的负责人一起，慢慢把风机、进料出料口关闭。”李大争对记者说，“不能强行拉闸，因为钢水在高炉里，如果立即停掉的话，就会成为一个大铁坨，高炉就废了。”
　　
　　按照预计，9月、10月要缩减19.5亿度用电，“到10月底用电量累计增长18.82%，增幅比1~8月份回落了19个百分点。11月份预计增长在16.4%以内，12月预计增长在16%以内才能完成目标”。路亚男告诉记者。
　　
　　不过，虽然有了明确的数字目标，但还是有让人头疼的问题，超标大户首钢就是一个。位于曹妃甸的首钢京唐公司，设计产能是970万吨，今年陆续投产了60%~70%，而由于其今年是试生产阶段，产生不了多少GDP，但是由于各种节能减排措施还并不完善，反倒会造成能耗和排放超标。
　　
　　记者观察
　　
　　只有经济杠杆才能真正节能减排
　　
　　11月30日，国家发改委副主任解振华在第二届中国城市节能减排高峰论坛上透露，经初步估算，今年前三季度单位国内生产总值能耗同比下降3%左右，“十一五”节能目标有望如期实现，而减排目标已提前完成。
　　
　　根据“十一五”规划纲要，“十一五”期间单位国内生产总值能耗降低20％左右、主要污染物排放总量减少10％。纲要认为节能减排是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重大举措；是建设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的必然选择；是推进经济结构调整，转变增长方式的必由之路；是维护中华民族长远利益的必然要求。
　　
　　但《中国经营报》记者在调查采访中发现，除了限产限电，节能减排并没有带给企业更多的变化，大部分的企业在限产限电的同时并没有考虑技术升级，也没有预计更换生产设备以求降低单位GDP能耗。
　　
　　有地方政府官员在采访中向记者表示，“用GDP电耗来考核节能减排也并不太科学，现在随着社会的发展，用电必然越来越多，很多原来用煤的现在都转向用电了，单纯考核用电量也许并不能反映整个社会的节能情况。”
　　
　　最为重要的是，这样“简单粗暴”的考核方式虽然使得考核本身的难度变得简单和易操作，但是从全国各地为了实现用电量指标而不得不限产，甚至拉闸限电的现象来看，这种考核方法除了实现一时数目上的“愉悦”之外，对节能减排本身并没有起到真正的作用。
　　
　　相反地，12月15日的考核大限过后，也许会引发新一轮用电狂潮。
　　
　　除此之外，节能减排的另一个显性表现就是让地方政府为了完成任务忙得晕头转向。记者采访中了解到，为了准确计算用电量，在唐山，仅供电公司就动用了上千人进行抄表。抄表工需要在同一时间进行抄表，然后将数据汇总。据知情人士告诉记者，“有的企业在好几个地方有分厂，就需要分别汇总，才能得出整个企业的用电量，考核它超不超标。”其协调的工作量可想而知。“企业也不愿意干，但是没办法。”而且大规模长时间的限产限电使得供电公司的营收大幅减少，“供电公司已经损失了16个亿”。上述知情人士表示。
　　
　　事实上，虽然“十一五”规划给出了节能减排的目标，但是在实现路径、考核标准和方法上一直处在不成熟、不完善的阶段，所以才会出现指标的不断更改和变化。引发各种怪现状的突击时间段也是从今年6月开始的，万元GDP电耗取代原先的万元GDP综合能耗，成为节能考核的新标准。
　　
　　解振华也表示，目前国家有关部门正在抓紧研究制定“十二五”节能减排专项规划，将把大幅度降低能源消耗强度、二氧化碳排放强度和主要污染物排放总量作为重要的约束性指标。
　　
　　从企业、地方政府到公众，无疑都盼望着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要求的节能减排的长效机制能够早日建立完善起来。
　　
　　上海交通大学校长特聘顾问、前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院长王方华认为，为了完成中央政府的一些考核指标，地方政府采取对下属企业做出硬性要求的做法显然是不对的，是只顾当前利益不顾长远利益、治标不治本的做法，显然与中央政府促进增长方式转变、提高企业生产效率的目标相左。
　　
　　王方华建议，每一个省市政府在完成节能减排的目标时，都应该做系统的调查分析，从长远利益出发，立足于提高当地企业长久的竞争力角度采取举措，并由人大或政协进行监督。同时，也应该通过奖罚分明的政策，奖励节能部门、企业，对高能耗的企业进行处罚，并给予一个整改期限，限期完不成整改就迫使其破产。
　　
　　王方华认为，短期的、简单甚至粗暴的政策是达不到经济转型效果的，必须从长远利益出发，采取经济杠杆的手段，辅助行政手段配套。比如，对于高排放的企业应通过经济杠杆的作用达到优胜劣汰的目的，采取“双重电价”，让高耗能企业在日益高企的电价面前自动选择更新技术和生产设备，主动转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