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机保温材料:节能防火可否兼得？

5月25日，河南省平顶山市鲁山县康乐园老年公寓发生火灾事故，造成38人死亡、6人受伤。事故暴露出生产经营单位违规采用易燃可燃材料为芯材的彩钢板建筑耐火等级低等问题。5月28日，国务院安委会办公室发布事故情况通报，要求集中开展公众聚集场所使用聚苯乙烯、聚氨酯泡沫塑料作为装修装饰和保温材料的专项整治。对未经消防验收、违规使用易燃可燃材料彩钢板搭建建筑、违规使用聚苯乙烯或聚氨酯泡沫塑料作墙体保温层的，要一律停业整顿。
　　这又是一次与违规采用有机保温材料相关的建筑火灾事故。对于聚氨酯、聚苯乙烯为主的有机保温材料行业而言，此次事故再次牵动了业界的神经。一方面建筑节能是大势所趋，有机保温材料市场需求不断增长;另一方面，防火安全形势越来越严峻。如何协调建筑节能和防火安全之间的矛盾，成为摆在政府管理部门、建筑行业和保温材料行业面前的一个亟待解决的课题。
　　有机材料已不可或缺
　　中国石油和化学工业联合会阻燃专业委员会委员李家鹏表示，在建筑保温领域，聚苯乙烯、聚氨酯泡沫塑料等有机材料具有无机材料不能比拟的优势，包括保温性能高、便于施工等。这些有机材料在国际上被广泛用于建筑保温，是外墙保温材料的首选，在欧美市场占有率超过80%。
　　近年来，我国节能减排目标压力与日俱增，建筑节能日益引起社会各界的重视。目前，建筑能耗约占全社会总能耗的30%，在高能耗建筑中，墙体和外窗的散热损失占建筑物热损失总量的85%。要实现建筑节能，就必须提高外墙保温性能。在我国，有机建筑保温材料近年来逐步兴起，市场份额逐年增长。
　　2013年1月，国务院办公厅发布的《绿色建筑行动方案》提出，大力发展节能、环保、低碳的绿色建筑，“十二五”期间完成新建绿色建筑10亿平方米;到2015年年末，20%的城镇新建建筑达到绿色建筑标准要求;2020年我国城镇绿色建筑占新建建筑比重提升至50%。
　　“根据我国建筑节能发展和推广绿色建筑的基本目标，新建建筑要实现65%的建筑节能设计标准。目前，北京、上海等地已经将这一标准提高到75%，其他城市也在积极跟进，这就给隔热性能更高的有机保温材料带来了发展契机。此外，近期各地既有建筑节能改造项目增多。目前我国多个城市开展了由政府主导的既有建筑节能改造项目，给原有的老旧建筑重新外铺保温材料。在这其中，有机保温材料整体占据了主流地位。”中国聚氨酯工业协会副秘书长李建波表示。
　　阻燃达标是关键
　　“聚苯乙烯、聚氨酯泡沫塑料本身具有易燃的特性，用它们做保温材料，必须添加阻燃剂才能达到相应的阻燃级别。而目前市场上大部分材料并没有经过相应的阻燃处理，阻燃性能根本达不到建筑防火规范要求的阻燃标准。”中国阻燃学会秘书长周政懋教授一语中的。
　　无论是行业专家还是企业代表普遍认为，阻燃材料的合理应用是保障防火安全最为重要的技术手段，在防火安全中阻燃材料发挥的是源头管控作用。
　　事实上，我国对于建筑材料的阻燃等级有明文规定，而且等级标准还在不断加强。今年5月1日起开始实施的《建筑设计防火规范》(GB50016-2014)，对原有的《建筑设计防火规范》(GB50016-2006)和《高层民用建筑设计防火规范》(GB50045-95)进行了整合，补充了建筑外保温系统的防火要求。其中对于住宅建筑的要求是：建筑高度大于100m时，保温材料的燃烧性能应为A级;建筑高度大于27m，但不大于100m时，保温材料的燃烧性能不应低于B1级;建筑高度不大于27m时，保温材料的燃烧性能不应低于B2级。
　　“如果严格按照规范要求，产品合规，施工合法，建筑物内的恶性火灾事故完全可以避免，目前国内阻燃技术和产品在技术层面上完全没有问题。”周政懋表示。
　　一个典型的事例可以充分说明阻燃材料在防火安全上发挥的重要作用。2013年7月，在美国旧金山发生的韩亚空难中，得益于波音公司执行的严格阻燃标准以及阻燃材料在机体上的广泛应用，307名乘客中304人得以顺利逃生，避免了更多人员伤亡。“可以想象，如果没有严格阻燃标准和阻燃材料的广泛应用，这场空难的后果将是灾难性的。”一位阻燃剂企业的技术人员这样表示。
　　但建筑行业的情况却难言乐观。一家聚氨酯保温材料生产企业的老总表示，阻燃材料与非阻燃材料的价格相差了10%~30%，无论是开发商还是材料供应商从自身利益出发，都不愿意主动地承担这部分高出来的成本。于是，一些不法企业偷工减料、以假充真、以次充好，而由于执法不严、监管不到位，一些开发商也是能省就省，即使是用了劣质材料，只要不出事也就万事大吉。鉴于这种现状，大量的劣质、不合格阻燃材料充斥市场，不仅扰乱了市场秩序，也给建筑物带来了极大的火灾隐患。
　　周政懋还表示，中国阻燃学会曾经做过一个测算，按照阻燃塑料的市场需求量和阻燃剂的消费量推算，目前欧美发达国家阻燃塑料的比例为10%左右，而中国阻燃塑料比例还不到3%，阻燃材料在我国的应用还远远没有达到一个应有的水平。
　　违规产品成心头之患
　　尽管保温隔热性能优越，但是如何确保防火安全性也是有机保温材料无法回避的问题。建筑市场的产品以次充好，违规使用、施工，导致多起火灾事故与有机保温材料有关。
　　2009年2月9日晚，在建的中央电视台电视文化中心发生火灾。事后法院认定，该工程外墙保温材料采用伪劣挤塑板，相关责任人构成销售伪劣产品罪。
　　2010年11月15日，上海一栋正在进行外墙节能改造的高层公寓起火，事故造成58人死亡、71人受伤。事故由无证电焊工违章操作、引燃不合格聚氨酯保温材料等易燃材料引起。
　　2013年6月3日，吉林省长春市吉林宝源丰禽业有限公司主厂房发生火灾爆炸，共造成121人死亡、76人受伤。事后查明，厂房采用的聚氨酯保温材料为易燃的不合格产品。
　　近期发生在河南省平顶山市鲁山县康乐园老年公寓的火灾事故，再次暴露出生产经营单位违规采用易燃可燃材料为芯材的彩钢板，建筑耐火等级低等问题。在多次火灾发生后，有机保温材料也遭遇了被政策先封杀、再解禁。
　　“说实话，现在一听说发生了火灾事故，我们神经都很紧张。生怕再和有机保温材料有关，更怕因为开发单位、施工单位违规操作、以次充好，而殃及池鱼，让我们这些正规企业和整个行业受牵连。”聚氨酯保温板材生产企业廊坊华宇创新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高春青说。
　　“不能因为开发施工单位的问题，把板子打在材料生产企业头上。”说到这个问题，一位有机保温材料生产企业负责人感到很委屈。以吉林宝源丰禽业有限公司火灾为例，主厂房屋顶在设计中采用A级岩棉作保温材料，但实际使用B3级聚氨酯泡沫，不符合《建筑设计防火规范》不低于B2级的规定;冷库屋顶及墙体使用B3级聚氨酯泡沫作为保温材料，不符合《冷库设计规范》中不低于B1级的规定。
　　“这些火灾事故都是因为采用了不合格产品。单纯提高标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让企业无所适从。”高春青表示。
　　包括李家鹏在内的多位业内人士也表示，欧美等发达国家将聚苯乙烯、聚氨酯泡沫塑料用作建筑保温材料的历史已经有30多年，但是并没有出现过因为建筑保温材料而引发的恶性火灾事故的报道。
　　加强监管是当务之急
　　不少业内人士反应，防火安全要保证，建筑节能也要达标，如何平衡这两方面，其中的关键就是有关部门加强监管。
　　“现在，不少火灾事故的最终焦点都涉及易燃可燃的泡沫保温材料上，而且被认定为是主因之一。在事发之后，当地的管理部门无一例外都进行了声势浩大地对该类建筑、工地和材料等的排查，这种‘亡羊补牢’式的作为已然成为一种‘常态’。其实，有关部门更应该在建造之初加强监管。”北京启迪筑能建筑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业务总监陶晓认为，在事故发生后，除了要严惩事故涉及的各方人员外，更要从制度和执行上发力，加大事前监管，整肃有机保温材料市场。
　　据了解，现行的《建筑设计防火规范》(GB50016-2014)、公安部《关于进一步加强彩钢板建筑消防安全监督管理的通知》等规定明确要求，对于医院、养老院、建筑工地等人员密集场所，其保温系统应采用A级材料。目前，市场上主要有A、B两种标准的彩钢板，A类彩钢板其夹层填充物一般为岩棉、矿棉等不燃、难燃性物质，B类彩钢板主要填充物为聚苯乙烯、聚氨酯泡沫。由于A类彩钢板填充材料成本较高，加工难度较大，其价格也较高。而B类彩钢板则相对便宜许多，另外，其重量更轻，施工安装更为简便。正因为B类彩钢板的这些特点，更为施工和使用单位所接受，使用也更广泛。因此，尽管B类彩钢板的应用有着严格的限制，但是，在实际的工程应用中，由于不少的彩钢板建筑属于临时建筑，或者施工安装后被表面装修所遮盖，难以发现和监管，导致B类彩钢板违规应用的现象十分普遍，埋下了严重的安全隐患。
　　“岩棉彩钢板不仅强度较差，而且成本要200~300元/平方米，是聚苯彩钢板的两倍多，安装成本也很高，因此不少临时建筑的芯材还是会用有机保温材料。”一位业内人士表示。
　　一般来说，消防部门的检查重点都是正规的公共建筑和商业建筑，因为这些建筑在施工建设竣工投运时，必须有消防部门的相关手续。但是，对于一些既有建筑，以及部分机构和个人私搭乱建建筑的保温材料使用情况，在监管上很难覆盖。
　　“国务院此次下令查处违规使用聚苯乙烯、聚氨酯泡沫塑料非常必要，希望这种市场监督能够常态化，进一步净化我国有机保温材料市场，杜绝低价中标，让有机保温材料既能起到保温节能的作用，又能兼备防火墙的作用。”中国塑料加工工业协会聚氨酯专委会会长林永飞表达了同样的观点。
　　须抓住源头多管齐下
　　中国建筑科学研究院建筑防火研究所原所长李引擎认为，解决外墙外保温的防火问题，可以从提高保温材料的燃烧性能等级和增加外墙外保温系统的防火构造措施两方面入手，主要途径应是采取构造防火的形式。在国内现有外墙外保温工程火灾中，大部分发生在施工过程中，主要原因在于施工现场的防火安全管理措施不到位等因素。为此，要区分不同的情况，根据不同系统外墙外保温材料的情况和构造，相应采取科学、适度、有效的防火构造措施，整体提高外墙外保温系统的防火性能。
　　业内人士表示，保温材料工程出现质量问题，尽快确定价格底线至关重要。将工程质量问题单一归到材料企业身上并不客观，建筑业工程质量问题发生的重要原因就是低价中标，保温材料行业也不例外。其中，总包方以低于成本的价格投标，中标后将矛盾转移给分包商，然后类推最终由材料企业来承担，这样的方式尤为普遍。
　　中国聚氨酯工业协会秘书长朱长春认为，开发商与施工单位在采购时应该清楚保温材料行业的价格底线，但现阶段保温隔热产品价格底线仍没有做起来。假如没有质量、价格底线，即便有严格的标准规范，仍不能杜绝事故的发生。因此，有必要在政府的管理和推动下，进行有效的、长期的监管，制定行业最低指导价，出台行业管理办法，建立行业质量诚信信用体系等，推动行业健康发展。
　　此外，目前建筑保温材料的送检制度，也广为业界所诟病。如何确保送检样品和上墙样品一致，也是有关部门亟待解决的问题。
　　“对政府部门来说，一是要严格限制易燃有机建筑保温材料的生产和应用;二是要修改和完善相关技术规范;三是要严把建设工程消防审核验收关，对新建建筑、临时建筑都应该严格按照规范要求，控制非阻燃材料，抽取样板送检;四是在消防监督检查中，对于已经使用了不符合要求的材料，要认真检查，应限期更换或做防火处理。”朱长春说。